母亲一生爱花爱草,不管多么萎顿的花草,到她手里都会焕发生机。人家过完年丢掉的蝴蝶兰,她捡回来侍弄一番就会继续开花,不开花的时候,叶子油光光的,仍然赏心悦目;我们吃橘子吐出的籽儿,她埋在花盆里,发了芽,长成棵,开了花,她自己也忘了是什么,花又白又香;那年在青岛,从人家茶叶田里捡回来的茶叶籽儿,也被她养成了人见人爱的袖珍绿植。小时候看过一篇文章,说的是有一个外国老奶奶,用20年的时间培育出了白色金盏花,获得了“绿手指”的称号,我常常疑惑,我的妈妈是不是也长着神奇的手指呢?
母亲离开的时候,正是草长莺飞的4月,转眼已有两年了。
2012年4月,在南方那个温暖的城市,母亲做完最后一次手术,那天,正值本焕大师圆寂,全城仿佛都喧嚷起来了,我们心里却只有独自躺在重症监护室的母亲,每天半小时的探视时间真是让人又无奈又绝望。
母亲住院后,特别怕孤独。第一次手术后进了重症监护室,她曾数次让医生把我们找来,抱怨我们不愿意伺候她把她丢给外人,委屈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。那时候,我们还开玩笑说老太太年纪越大越矫情,我们不知道,这是她快走了,舍不得我们。这一次,完全不同了,多处的插管让她不能动,不能说话,我不知道母亲心里有多少不能说的委屈,不知道母亲苦苦的坚持是不是想再看一眼这个美好的春天。
母亲走了,我只觉得被几个月的奔波和绝望耗尽了所有的精力,只想一个人静静呆着,不说话,不做事,甚至不流眼泪。我听见一个声音告诉我:她现在没有痛苦,不用再受病痛折磨。另一个声音说:她不在了,真的不在了。
在那个陌生城市的殡仪馆里,坐在冰冷的水泥台阶上,我坚强而冷静,替悲痛不已的哥哥姐姐为母亲写下悼文:
母亲生逢时乱,幼年丧母,命运多舛,以坚忍刚毅之性情,在艰难岁月育有一子二女。
早年生活困顿,母亲勤劳持家,含辛茹苦,以智慧与体力之付出,倾尽贫寒家庭之所能,供养子女读书成人。及至儿女成家,更以言传身教,助子女成就幸福家庭。老年仍不遗余力,照料孙儿。母亲如蜡炬照亮儿女的生活之路,并乐此不疲,常以儿孙为自豪。
母亲一生,常怀感恩之心,侍奉老人,教化子女,德厚泽及亲朋邻里。俯拾之处,皆是善心美意。
痛失慈母,我辈唯加倍保重身体,振奋精神,爱护家庭,团结和睦,以慰母亲拳拳爱子之心。
……时间慢慢治愈着创伤,生活渐渐如常,只是过年过节的时候,她不再问我怎么放假,怎么安排,没事为什么不回家。
如今,又是阳春天气,春风吹过的地方,花就开了。我终于理解了古人为什么会 “伤春”,那一定是春天发生了让他伤心的事。我很少梦到母亲,梦到的时候,她都是微笑着,不说话,平静而安适。老人们说:“她来你的梦里,是舍不得你;她不来你的梦里,是怕你舍不得她。”
可是,我真的很想她。(作者:吕文红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