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风吹起蒲公英(小小说)

发布时间:2023年11月27日 09:34  点击:

“王莺莺,为什么天空那么高?”
“你看到云没有?那些都是天空的翅膀啊。”
  满镇开着桔梗,蒲公英飞得比石榴树还高,一直飘进山脚的稻海,而小镇做题家刘十三飞得比蒲公英还高,他磕磕绊绊地穿过水车石桥、香樟小道、云边小镇,直至坠落于白云青山外的城市灯火、柳陌花衢、茶坊酒肆。
“王莺莺,我混得很好,你就等着我给你寄钱。”高考离开故乡至今,除了过年,刘十三没有回来过。无线电信号建立了交流基站,传递了翩跹思绪,却也隐藏了生活苟且。
  是最简单的不信任,更是朝朝暮暮的想念。那一天,王莺莺洒水将地面扫干净,小卖部的窗玻璃擦得嘎吱响,走出院子,绕过院墙,后头空地停着拖拉机——柴油够用的,去外孙那儿,来回两百公里,带几桶备用。带着水壶和馒头,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开着哐哐作响的拖拉机从清晨走到黄昏。进城干道限行,拖拉机不给进,只得走那颠簸的泥泞小路,一路走一路问。当推开虚掩的小门,老太太看见自己的外孙躺在横七竖八的啤酒罐里,男孩泪眼模糊地看着她,咧嘴哭道:“王莺莺,你怎么才来啊?”老太太眼泪唰地掉下来,跌跌撞撞地跑过去,抱着外孙,像小时候一样哄他:“不哭不哭,外婆来了。”
“外婆,我是不是很糟糕?为什么喜欢的人都要离开我?妈妈走了,牡丹也走了……”老太太更疼了,喉咙发涩,心脏也开始抽噎了。
“外婆在,你就有家。”
“外婆长命百岁。”
  瘦弱的老太太将蓬头垢面的小青年塞进拖拉机里,马达的突突声中,藏着刘十三的自怨自艾,也藏着王莺莺碎裂的声音。阳光刺破云层,海浪涌动,雾气弥漫,这是他们的孤岛,雕刻着相依为命的故事,但爱意却缱绻盛大。
…………
  云边小镇的秋天快要结束了,院子门口的青砖小道第一次结霜,王莺莺病倒了。热气蒸腾里牛肉咕噜噜地炖着,老太太顺着门框缓缓滑下。
“肝癌晚期”这四个字大概是命运对刘十三的沉重一棒,这一棒击碎了他拼凑了好多好多年的幸福——虽然他只拥有过王莺莺的爱,但那是世界上最温暖最灼热的爱。原本的孤岛被王莺莺引入了青山白云、潺潺溪流、红砖白瓦,最后她种上了满园的蒲公英,因为爱意随风起,就一定得在遍地散落。而这一次他还是在孤岛,但孤岛或许只剩下阴冷的黑暗了。
  主任说,癌症来的时候静悄悄,不声不响,一旦长大,摧枯拉朽。
“王莺莺,你疼吗?”
“外婆不疼。”爱喝酒爱抽烟的老太太形容枯槁,却用力地笑着。而镇痛泵打完,她却痛到哀号。是最简单的不信任,更是痛彻心扉的心疼,刘十三整宿整宿睡不着,一闭上眼就想,王莺莺现在会有多痛。
  王莺莺腊月二十三走了,云边镇已经满满过年的气息,但喜庆唯独忘记走进莺莺小卖部了。
  腊月二十九小年夜,黑幕布样的夜里飘起细密的雪花,刘十三提着灯笼,一脚深一脚浅地踏上了那条山路,那条他见过四季更迭,山峦绿了又黄的山路;那条七天前他永远送别了王莺莺的山路,这一刻他才明白,原来,这条山路可以这般难走。无数次摔倒,他都紧紧地将灯笼抱在怀里,待到山头,他失去知觉的手颤颤巍巍地将灯笼挂在山头。
“王莺莺,我没本事点亮整条路了,就挂一盏,山顶挂一盏,你肯定能看见的。”
  云的边缘带上金黄色,天际缓缓变亮,朝日从云海中拱出来,刘十三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团簇白云——他们说,天上的云会变成你想念的人的样子。“王莺莺你到底躲在哪朵云的后边,我盯得眼泪都快出来了,但我就是找不到你。”
  熄灭的灯笼外壁凝结了水珠,一颗颗往下滑落,像滚落的泪珠。山野空荡荡,刘十三回顾了他仓皇的人生,游走于人潮攒动,强求于朦胧爱情,窒息于事业低谷,与大千世界交手,却唯独忘了云边小卖部伫立着守候着的外婆。如果说他是在柳绿花红的道路上大步流星,那王莺莺大概就是在山穷水尽的道路上踽踽独行吧。
  什么叫故乡呢?祖祖辈辈埋葬在这里,所以叫故乡。王莺莺,终于,这白云青山也将你埋葬了,但或许,也埋葬了我。云海之间的孤岛只剩我孤立无援,但我仍旧会种下满园的蒲公英,因为思绪随风起,总得飘得很远很远,替我去见见你吧,王莺莺。
  高高的天空依旧有云,可我却没有王莺莺了,从此夜夜赴荒凉,夜夜盼无云。
“王莺莺,你不够意思!王莺莺,你小气鬼!王莺莺,你说走就走,你不够意思!”
  王莺莺,我会把你夹在时光的罅缝,风吹不走,阳光烧不掉,再陪我很久很久吧。作者:刘兴瑀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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