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芳邻

发布时间:2024年04月01日 11:25  点击:

雨果说吉普赛姑娘爱斯梅拉达生了一张羊脸,温厚而美丽,我实在想不通。同是生灵,但予人类以牲畜的脸面,何以美丽?我想这果然只是男性作家的意淫。
  可是我的同乡,她有一张羊脸,洁白无瑕的,纯真明媚的,与我截然不同的。
  我们年纪相仿,一同在潮湿幽深的巷子里长大,炊烟升起时,踩着“二八二五六”的皮筋绳的女孩子们一哄而散,我就与她一起舔着冰棍慢悠悠走路回家。这时候她会从布袋里取出一小袋盐渍梅子,分给我一半,我们看着对方被梅子染成绿色的舌头捧腹大笑。她也不是一向那么幸运,有时候会咬到一颗坏了的苦梅子,整张脸都皱成纸团,我会立刻吐出自己嘴里的梅子。
  一路上我们会碰到这样那样的人,大多是相熟的邻居,他们上下扫视一番,笑眯眯地夸赞“两个漂亮女孩子”,这时候我记恨他们每一个人算术上的好心。
  学生时代的我们依旧形影不离。除她以外我没有朋友,否则宁死也不愿与之同行;她有很多朋友,仍愿意时时刻刻与我一起。我心知我的虚与委蛇和她的只取一瓢饮实际上是并蒂而生的花朵。
  毕竟她在体育课后随意掬一把清水洗洗脸,连沾湿的发丝都是惊心动魄的美丽;毕竟我借以藏匿肥胖躯体的宽大校服,在她身上尽显青春活力;毕竟她有茂密而柔软的胎毛,恰好是发际线高耸入云的我求之不得的。
  她自诩了解我,我突然很想拂开她挽在我小臂上的手。她的青春是清水芙蓉,而我绞尽脑汁雕饰自己,却只是弄巧成拙。我砸碎存钱罐,换了廉价的素颜霜和唇膏,使出浑身解数,试图像她一样“漂亮得毫不费力”,结果是严重过敏肿成猪头。
  我只有努力在课业上下功夫,假想她是我的劲敌,对方越是云淡风轻,我越是杀红了眼睛。她成绩平平,也不甚在意。放榜的日子我总是找借口停在教学楼迟迟不归,在一众密密麻麻的名字中寻找熟悉的那一个,然后心满意足地为自己庆功,仿佛真的成为战功赫赫的将军。可我究竟赢了什么?片刻的畅快烟消云散后,我也茫然了。
  少女怀春的年纪,她爱慕校园里的一个少年,絮絮地说着他怎样好怎样好,脸颊结出两团红晕。我自然也认识她喜欢的男生,只是俗套的剧情绝无可能在我们三人之间上演,我的青春似乎都用来暗中与她较劲了,明明她不在乎的。不知为何她失恋了,我只记得她的泪滴扑簌簌滑落,像拉链划开面部,但依旧是美丽的,一张可怜可爱的羊脸。我无声地安慰她,滚烫的泪水滴落在我手背,烙出一串血泡。
  她去了离我很远的地方读大学,或者说我去了离她很远的地方读大学。过往的流彩与美丽,荒芜或痛楚,终于也被我一并抛在身后,只是睡梦中还会有深巷里的冰棍和梅子,有时竟是她悲咽难鸣的泪眼,惊醒时却是我泪水潸潸打湿了枕巾。
  距离我上一次见她,也过去很久了。我去她所在的城市出差,她兴致勃勃地邀请我看电影。我拣来拣去,最终随便放了一张光碟,看的是《绿夜》,剧情混乱,烟花绽放时,我倚在她肩上,思维也是混乱的。
  她小声问我对电影的看法,她们是爱情吗?我看着她的眼睛摇摇头,她们的感情时时改变、不可定义,用有限的词句去形容,实在是悲壮之举。
  影视作品中对女性关系的刻画实在匮乏,要么是不共戴天的仇敌,要么就是亲密无间、试图以“姬”为卖点的友人,有些无趣。
  我对她的感情是如此复杂,我们是同源的,相互理解的,然后我们是相爱的。(作者:崔维佳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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