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艺苑撷英

消费痛苦

发布时间:2014年07月14日 00:00  点击:

同样是写痛苦,有的作品一流,有的则不入流。
  痛苦这种感情,在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中最常见,也最好写。我敢说它在七情六欲里最易描写:想让众人会心一笑,非高水平的情商加语感不能办到,而一个毫无口才的人讲一段悲惨的往事,却能轻易让听者唏嘘感慨,甚至落泪。
  悲痛与嫉妒,愤怒和恐惧,都是不需酝酿,也无可抵挡的。可即便是这样,它还是被一些作家拿来消遣了。他们在品尝痛苦的滋味,抽丝剥茧,翻尸倒骨,活像拿一把锋利的小刀,左划一刀,哎呦好疼,右划一刀,果然好疼!见血了并不着急止血,而是怀揣某种莫名的兴奋,看看究竟能痛到什么程度。然后急忙咏叹:啊!伟大的痛苦!
  从什么时候开始畅销书的腰封上写着煌煌大字:伤痕系,电影划分出一种独立类别:青春伤痛。痛苦被拿来品尝,为痛苦而痛苦,悲伤也可以像一种街边小吃,随意买一串,边走边吃,合上书,走出电影院,抹抹嘴,满足了,权当给贫乏的情感世界撒点调料。
  说到这里,我忍不住想说说周国平,说一些我想了很久的话,也许与本文并不完全相合。
  能让我流泪的书不多,可正上中学的我捧着《妞妞———一个父亲的札记》,几度哭得泣不成声,合上书后隐约觉察到哪里不对,直到现在我也不知怎么稳妥地讲述我的感受。我无法举出什么例子来,作者的情怀充斥于字里行间,挑出任何一段都不能说明问题。在大段大段的抒情间,有的是这样自私又冰冷的暗示:这是一场死亡之旅,并非一场求生之旅———既然我得不到,那么就让她“无”。
  情感达到极致时周国平写出了这样一段话:“(梦到)这时我发现我是在一间停尸房里,妞妞已经死了,搁在尸床上。她模样酷似生前,眼珠又大又黑,小手朝前伸着,但已僵硬,像剥制的标本。雨儿穿着平时常穿的那件绿色鸭绒衣,正趴在妞妞的尸体上,握住僵硬的小手,伤心恸哭。她看见我走近,突然大声尖笑,抓起身边一只铁桶朝我甩来,我认出就是吊妞妞下井的那只铁桶。我也大笑着把铁桶甩回。我们俩疯狂大笑,互相对甩。周围很快聚集起了一群看热闹的孩子,我发现妞妞也在其中,站在这群孩子的前列,我伸手可及,她的额上缺了一块皮,淌着鲜血。我一把抱起她,突围而逃。我知道,如果不及时逃跑,她就会和尸床上的那个妞妞合为一体,一块儿死去。同时我又惦着尸床上的妞妞,因为尸体一旦腐烂,我怀里的妞妞也同样会死掉。我就这样跑几步,又返回去看尸体,往返不已。尸体无可避免地腐烂了,我和雨儿哭成了一团。”
  初读时令我心惊!在作者详细、周全、一丝不苟地用笔锋雕刻痛苦的时候,有些东西已经眼睁睁地开始偏离了,它险些变成了一种行为艺术,甚至一场悲伤的盛宴。标本,尸体,铁桶,腐烂,一个个冰冷的词汇从他口中迸出,像艺术家,像哲学家,唯独不像一个慈父。其实又何必一寸一寸丈量剧痛呢!不让小小的灵魂安息,怎么忍心一遍遍誊写呢?然而周国平,他却把它清晰地写在纸上,印刷了一版又一版,这又何尝不是细化痛苦,表演哀伤?
  我从不否认周国平文章之美之深情,然而周国平尚如此,就更可知痛苦是如何被直白又粗陋地消费了!快乐之下,别无他物;痛苦之下,别无他物!
  都说文人酸腐,其实这股酸气里面,又有多少是因为流连表象不肯放手而生生沤出来的?眼界狭窄,思想粗陋,却偏爱发些议论,告诉世人些道理。其笔下快乐不是崇高的快乐,而无非是些“岁月静好,流年安稳。”一把阳伞遮住了天空,挡住刺眼的阳光的同时,也连带为你封住了顶,以为人生至大的快乐也就如此了;痛苦也并非来自灵魂深处的觉醒与自省,只是些怅然若失,懵懵懂懂,熬成一件精致的艺术品,却拖你缠绵流连,久久不能拔足。某种程度看,这样简直是有罪的。它罪恶在让人怯懦,让人鄙俗,让人只愿掌握,也只能掌握眼前的一点点可怜的感情,战战兢兢,渐渐裹足不前,哪怕再多一点,都不愿看到了。
  审美有高下之分,情怀更有。“我生也柔弱,日夜逝如此,直把千古愁,化作临风曲。”———我虽渺小,我亦无依,可活着绝不是为了依附在某一点上静待老死。往前走就是了,也只需要往前走去。(作者:尤千鸿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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