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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姥爷

发布时间:2021年12月27日 00:00  点击:

他的老屋再没有翻修过。前不久他的儿女们还商量着给他修缮一下,讨论得很热烈,但没有结果,最后不了了之。
  房间里充斥着浓郁的老人的味道,每个角落都喘着沉闷的粗气,颓废得不能再多吸一口。进门就挂着他妻子的遗像,旁边留着空位,仿佛是他的儿女特意为他留的,死亡似乎也随着陈旧蔓延开去。他的一只眼睛看不见了,左眼的眼皮耷拉着,右眼的眼珠泛着皎白,看着前方,却又那么茫然。他想跟孩子们亲亲的时候,孩子们只觉得这只眼睛很奇怪,心里充满疑惑和恐惧,却不敢吭声。但幸好,这只奇怪的眼,让他看不清眼前生活了大半辈子的院子被邻居的新房一点点压榨,被儿女们的废车废铁堆满,裸露的土地和及脚腕的荒草成了唯一的存留。
  他一个人睡在老屋,每天都被早早地安排着睡下。儿女们都理所当然地认为老人睡得早。他没有失眠过,也没有半夜起来在院子里走走。他会不会做梦,会梦到什么,没人问过。儿女们又理所当然地认为老人不会有期待,也不会有失望。按照子女们的想法,他就应该天天坐在正门的凳子上晒太阳,待身体在凳子上扎根,坐成一座雕像。不管外面有任何变故,他都应该五点半起来喝老人奶粉,一点钟吃药,八点钟睡觉。
  他年轻的时候在镇上混了个小官,后来失意,把大儿子交给了别人养,带着妻子到东北谋生,在黑土地上拉扯着三个孩子长大,又辗转回来。他在外面走了那么久的路,最后拖着一米八的身躯局促在老屋里,是悲是喜,可能没人在乎。
  每到大年初一的清晨,他就会被搬到大儿子家。一波接着一波的人浩浩荡荡地来给他拜年,他是太多人的长辈,但他已经忘记了很多事,那乌泱泱的一大群人,他又能认得几个?这帮人用对小孩讲话的语气同他说话,他常常闷声不响,或是偶尔咿咿呀呀地回几句,那帮人就把他的话咿咿呀呀地重复一遍,再哄然一笑,像极了逗弄小孩。他一直没有表情,老人的五官都那么褶皱了,也辨认不出喜怒哀乐,除了小孩来拉他衣角领口的时候,明显地,他会笑一笑。
  老人的安静,到底是丧失了感受,还是已经走向了悬崖的无所谓。
  有天他的大儿子说他开始无理取闹了。给他倒痰盂的时候他竟然故意打翻。大儿子那天又说觉得他有点不对劲,结果第二天早上去看的时候,老人的身体已经冷掉了。他的照片最后补齐了墙上的空位,怎么看都像是一种功德圆满。那年过年他的曾孙子问起怎么不去老屋看他,这么问并非太过思念,而是着实忘记他已经走了。在他曾孙子心里,这个老姥爷可能只是一个符号,一个可有可无的记忆。
  没有人好奇他最后在想什么。是看着自己的血脉浩浩荡荡地延伸开去,带着老姥爷的身份走得心满意足,还是在想第二天早上起来要喝老人奶粉,或者其实他在期待着这一刻作者:宋佳禾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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