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屋顶

发布时间:2022年04月25日 09:10  点击:

那天,我忘记带钥匙,被锁在了门外。昏暗的楼道里填满等待,无聊至极,我靠在窗边俯视着路上的川流不息。抬头,却是对面楼一格一格的房间向天空伸去,望不到顶。
  倒让我想起家里那一方矮矮的平房顶来了。屋顶不大,也有些许破旧,老妈总因它的裂缝漏水和老爸吵架。后来裂缝被修补上了厚厚的沥青,像虎皮斑纹,太阳一晒便散发出令人头晕目眩的气味。可不知怎的,小时候的我,竟最喜欢待在那屋顶上,一玩便是好久。
  似乎是在暮春时节,老爸不知在屋顶上忙活什么,忙完之后还没来得及收梯子,我趁他不注意顺利登顶。春光分外明媚,空气中也充斥着南方的气息。邻居家屋后栽的几株香椿,叶子已经很繁茂了,浩浩荡荡占领了屋顶的一角。等风来的时候,叶子被吹散,埋在其中的一串串香椿的花就会显露面孔。米粒大小乳白色的花蕾精致地挤缀在一起,像团扇上挂的流苏轻盈地垂下来。屋顶上也落了不少,铺了一片松软的洁白。我蹲在屋顶上斑驳的树影里,看蚂蚁将这甜甜的小花举起,一趟趟,不知搬去哪里,直到我脚蹲麻了,它们还没有停。
  院子西边还有一棵石榴,年岁很长了,生得也高大,那矮矮笨笨的屋顶倒像是搭了它的肩。从绿槐高柳咽新蝉,到蝉噪秋枝槐叶黄,我几乎天天爬上屋顶。一天,朝霞与夕阳染红的石榴花在风中摇曳;一天,花瓣褪去留下小石榴花瓶般的雏形;又一天,秋风吹裂它胖胖的表皮,露出晶莹灿烂的笑齿。于是,屋顶上的时光,更像是一种生命的期待,在登上梯子最后几级之前,在目光触到屋顶的天地之前,好像总相信它一定与昨天不一样。
  等到晚些时候,整个村子都弥漫起阳光下庄稼的气息,那片屋顶,一直都是芝麻的领地。刚从田里收来的芝麻是碧绿碧绿的,茎秆上排着整齐的荚状果实,里面都是满满的芝麻粒儿。人们将几秆芝麻用绳子绑成一捆一捆,晒在太阳下,等到稚嫩的绿色变成成熟的褐色,便是芝麻粒被收进袋子的时间。
  屋顶上晒的芝麻是我最好的玩伴。那时,我的小斜挎包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树叶,因为那是天涯海角的秘密来信,收信人是屋顶的芝麻朋友,而我则是最浪漫的邮差。我在排排的芝麻间穿梭,将叶子别进绳子捆绑的缝隙里,“你好啊,这是你的杨叶!”“送你一片我最喜欢的法桐叶哦!”“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叶子哎……”不知秋风会不会将那真诚的笑声寄往远方,那时的乐趣总让人将时间遗忘,直到屋里传来妈妈的一声,“熊孩子!别把芝麻都扑棱洒了!”
  时至今日,我常常怀疑屋顶上的秋光是否仅仅是一场梦,那种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日子,除了我脑海中的零星记忆,没有人会再提起。我有多想,再一次,把裤兜装上苹果橘子,肚子前的口袋塞满枣儿,爬上那吱呦作响的木梯,在屋顶一坐便是一个黄昏。也许澄澈的天幕中会偶尔划过几只飞鸟,也许会看到暮归的人们推着小车堆满庄稼,也许会闻到谁家里的烟火气与饭菜的香气,也许还会瞧见淡紫的远山上空突然蹦出了几颗星……屋顶还是矮矮笨笨立在那里,说不上是变得衰老还是更添活力,好像什么都变了,却也好像什么都没变。
  可是后来,石榴树得了病,只剩下半截树桩。
  后来,家里再也没有种过芝麻。
  后来,屋顶上安装了太阳能发电板,我也很少再爬上屋顶去。作者:谭文君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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