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蜡 染

发布时间:2022年05月30日 10:50  点击:

焦翔宇看着小狗湿漉漉的眼睛,他轻轻摸着小狗的头顶,小狗脑壳硬硬的,却散发着温度,这个一辈子和冰冷的布打交道的老人,感到了一种生命的温馨,炽烈的冲动冲上他的心头,他感到苍老的身体重新涌动着创作的激情,一方面对创作蜡染有了新的期待,一方面对照顾小狗这件事产生成就感。
  焦翔宇坐在缝纫机前,他看着门口悬挂的清一色靛蓝底色白花女上衣和裙子,自豪感油然而生,他是众多苗绣的传人之一,曾祖母还在的时候,染色技艺在附近的村寨就名噪一时,之后技艺越来越精进。到了他二十来岁的时候,当时正改革开放,不少同寨的小伙子都出去打拼了,他当时想偷偷溜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,却被母亲揪回来暴打一顿。
  当时他也狂热追求过一个女孩,但那个女孩最后却跟了一个打拼在外的男人,还对焦翔宇说做布染布不挣钱,没出息。这件事深深打击了焦翔宇,就这么孤孤单单自己度过了55年,同时也刺激起他的斗志,要把苗绣蜡染发扬光大。
  后来时代变化了,外面的眼光穿过山林落到这个小寨上,赞美如浪潮,有夸赞他坚持的,有夸赞他匠心的,甚至有拿他单身55年做文章来夸他。
  焦翔宇苍老的心没有飘飘然和得意,甚至有些担心配不上这些虚名,时代的发展让他的生活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。许多记者都来采访他,他有些笨拙的发言被认为质朴,他不利落的普通话被视为可爱。他拒绝镇上对他的丰厚补助被认为高尚,其实他没有那么多高尚的情操,简单节俭只是一种习惯,他从没有刻意塑造自己的形象。最让他感到不自在的是,一些记者会蹲在附近以便能最早去采访他,好获得第一手独家新闻。世界对他的态度变化太大,巨大的差距让他感到一些惶恐。
  小狗围着他腿边转来转去,焦翔宇不知道给他取什么名字,寻思身边就这条小狗陪他,那就叫它小焦吧。小焦的脖子上围着焦黄色的条纹,并不是严格有规则的条纹,像是山峦沿着脆弱的脖颈绵延。焦翔宇想起自己的蜡染作品,最多的是蝴蝶纹,漩涡纹和鱼鸟纹等,鲜少有山峦和条纹,焦翔宇对自己下一件作品有了灵感。
  焦翔宇抱起小狗,小狗吐着舌头舔他胳膊,它太温和了,温和到不会开口叫嚷,更不会咬人,和它温暖的黄色皮毛显得那么相衬。
  焦翔宇想为小狗做一件衣服,苦恼的是,蓝底白花或者蓝花白底和小狗的皮毛颜色有些违和,小狗甩着尾巴跳下去找吃食,焦翔宇想起镇上有个蜡染厂,使用的是X型活性染料,都是低温型的,可以在20-35度以下染色,而且色谱齐全,肯定能给小狗做一件明黄色的蜡染小衣服。
  过了几天,缝纫机前就出现了一个明黄色蜡染小衣服,焦翔宇小心翼翼地给小狗套上,小狗快乐地到处跑,焦翔宇也忍不住笑了,领着小狗去晒太阳,去山林里撒欢,看到小狗吐着舌头传达纯粹的快乐,焦翔宇心里有热流缓缓流淌,他想,这就是生命啊。
  但报纸和网络的舆情变得复杂起来,有的人愤慨,别人买来蜡染都是收藏或者给人穿的,他怎么能给狗穿呢?不懂蜡染的人这么做也就算了,可他是蜡染的传人之一啊。有的人想替文化愤慨,焦翔宇这个非遗传人,应该致力于传承发扬传统文化,怎么向现代蜡染工艺低头了呢,现代蜡染快速便利但不够环保健康,也不够精美,焦翔宇可不能向现代流水式的蜡染学习啊。
  一群人忧心忡忡着,一人一狗快乐单纯着。
  过了几天,几个人从一辆车上走下来,焦翔宇对来访见怪不怪,低着头琢磨下一件作品,有位女性很得体地先和焦翔宇握了握手,向他说明了来意,想邀请焦翔宇一起设计蜡染以及传播蜡染手艺,一起保护传统文化。
  焦翔宇很是心动,毕竟曾祖母传给自己的手艺不能白白丢了。他上午去文化馆教一些大学生学习蜡染,下午在家完成那件山峦的蓝底蜡染裙。可焦翔宇渐渐发现教人学习蜡染并不容易,在这个信息时代,这些学生用的都是非常高端的蜡刀,焦翔宇接手演示的时候发现自己都还不会用。长期的实践工作中,焦翔宇能用眼判断蜂蜡温度,这些学生都用更精密的仪器在旁边检测。焦翔宇普通话并不好,但他很真挚地想教会这些学生,但是交谈过程中总是焦翔宇先脸红,说话也就更磕磕绊绊了。
  他回到家,感到有些挫败,他知道如果把蜡染技艺发扬光大,附近村寨的人都会生活更好,但他感觉时代的鸿沟横在这里,他呐喊的声音再大也跨不过时代的大山。
  小狗叼着小盆蹦蹦跳跳地跑过来,眼睛湿漉漉很无辜,摇着尾巴要主人的抚摸。焦翔宇哭笑不得,伸出手给小狗顺毛,这个小身体涌动着天真、温暖和信任。苍老的手有了很多老年斑和深深的褶子,埋入小狗的毛发里却都看不到了。
  他的生活又忙碌起来了,每天上午和那些学生一起学习,他分享他的经验,他也学习学生的先进仪器;回到家陪小狗玩,喂它吃的;下午就创作那个山峦蜡染裙子,小狗安安静静趴在旁边;晚上吃完饭就去领着小狗散步,焦翔宇感到生活实在是太丰富了,人老了能这样满足而不是坐在门前晒太阳晒得流口水。
  他的生命重新鲜活和柔软。
“终于完成了。”焦翔宇嘴角松弛的面皮因为微笑重新挤压在一块,眼前的蓝底白花裙子,起伏的“山峦”绕着裙袂,蜡块自然龟裂形成的冰纹,簇在“山峦”低处,像是青山山麓春草萋萋,而裙子的高处,也就是腰部,用蜡做出星辰太阳的图案,裙子中间是一些流云和飞鸟的图案,整条裙子,像是一幅格局宏大的天地图画,山川流水卧归于大地,流云和鸟鹤紧依着天空。
  小狗欢快地在地上跑来跑去,弄倒了之前做的蜡染的上衣,身上穿的那件明黄色蜡染小衣服变得那么晃眼亮丽,焦翔宇也并不在意,他看着小狗轻跃的身影,小狗回头对他“呜呜”叫,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快乐。
  焦翔宇心里忍不住有些感慨,认真对待这些冰冷的布只会得到名誉,认真对待这条随手捡来的小狗,却感受到了温暖和陪伴,看来生命才是最好的作品啊。
  焦翔宇拿着这些作品去了文化馆,一下子被学生们小心传看,他们很尊重这位老师傅,也是真正的欣赏和赞美这幅作品。焦翔宇心里很满足,一方面自己的作品被人欣赏是个令人愉悦的事情,另一方面也感到蜡染技艺会越来越好,毕竟这些学生才是真正的后起之秀,是继承传统文化的重要力量。
  这件作品太新颖了,太壮丽了,再加上焦翔宇非遗传人之一的身份,他的其他作品名气越来越大,那些记者还有些其他不认识的人又来了,小狗看到人多车多刚开始新鲜,他们都是来找主人的,但是主人却有时感到很烦躁,小狗灵敏的感知也让它渐渐感觉这些人没那么有意思了。
  这天,焦翔宇从文化馆回到家却感到有些不对劲,没看到小狗跑出来接他,他赶紧进了房间到处找,他急得满头大汗。
  不一会接到警局电话,警察跟他说,有几个小混混想抢小狗身上那件明黄色蜡染衣服,小狗急得到处跑就被一辆车压死了。警察接着解释说,那件小衣服和平时的蓝底白花不太一样,可能是一个创新作品,对你可能意义重大,这件小衣服至今还保存得很好。警察接着问他什么时候来取那件明黄色蜡染衣服。
  焦翔宇浑浊的眼珠子像是要突出来,他感到心脏的疼痛,再旺盛的生命有一天却会突然枯萎,反倒是这些死物像是个永恒之物。
  他最后把小狗埋了,把那件蓝底白花的刚做的裙子烧了,把那个明黄的蜡染小衣服从警局取回来放在了客厅的中间。
  从此他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创作更多的传统蜡染。
  报纸和网络这边不安静了,都在议论这件明黄色小衣服是什么手艺,有的说只是流水线现代蜡染产品,有的却说能让老师傅这么重视的一定是什么是传奇的古法工艺。
  一群人众说纷纭着,一个人孤单创作着。作者:袁舒琪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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