压死骆驼的往往是最后那一根稻草,它甚至还没有前面的任意一根重,放在任何地方都是无足轻重的一部分,但它却以最大的功效击溃了骆驼长久以来的希望。
呆坐在门槛上的长贵,现在就是那只被压死的骆驼,而最后那根稻草就是长福刚才带回来的那句话。
长贵等这句消息,等了足足一个春秋。在他的渴望中,这消息的到来大概会如旱期甘霖,毫不吝啬地赐予万物生机。然事与愿违,随着这消息的到来,一起都停滞在了那一瞬间。长贵的一切希望顷刻间化为乌有,刚刚扬起的嘴角不知所措地抖着,浑浊的眼神里充满着不可置信。
长福看着自己的兄长,悬空的手久久的难以落下,回忆起这靠着希望支撑的一年,他无法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安慰他。他试图说些什么,可是面对现在的局面,不论说什么,都显得苍白无力,他默默地垂立在一旁,不动声色地伴着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,度过他人生中最难熬的这几分钟。
家斌死了。
从名字就可以看出这家人对这男子的期盼,家里文武双全的人。在这贫瘠的农村里,家里能出一位懂文化的人,便是祖坟里冒了青烟。能文能武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,家斌也不曾辜负长福对他的期望,在村里跟着老秀才上学时,便是数一数二的成绩,以至于后来得以进城读书。这独苗苗,是长贵一生的企盼,他一生劳作、贫困、辛苦,只为了下一代可以摆脱这被土地束缚的命运。
五年前的今天,这常年一成不变,持久荒芜的村庄里,与往常相较多了一丝从未出现过的味道。一个衣着干净,举止得体的青年出现在了村里,与村子截然不同的气质,让他迅速与周围村民区分开来。年长的老辈敏锐地察觉到了外来者的气息。令人意想不到的是,青年开口却是熟悉的乡音,他熟稔地向儿时的玩伴打着招呼,问候着门口蹲坐的老人。
从家斌去城里上学后,这是长贵第一次看见他。他久久地注视这曾经在自己身边蹒跚学步的孩子,整颗心被满足感所充斥着……令他没想到的是,家斌回来是想同他们讲“他要参军”,对!他原话便是这般讲的。“爹,我要去参军!”长贵面对着满腔热血的儿子长久地失去了对话的能力,自己好不容易养大的独苗苗,谁能舍得送去战场上,去做那不知道哪一秒就掉脑袋的事。但他还是同意了,他知道家斌现在主意大了,纵使他不同意,也会去的。算了,咱家家斌是富贵命,老天爷定会保佑他的,长贵在心里这样宽慰着自己。
这一去,就是四年。日本佬也被打跑了,可是家斌始终没有回来。长贵笃信着家斌不会交代在战场上,可这四年的杳无音讯让他有些慌了,他进城寻,然未果。好巧不巧的是,一个月后,村长家里收到封上海发来的信,里面还塞着张银票子。这消息迅速在村子里蔓延开来,人人都好奇着,恨不得冲到村长家里去一探究竟。还未等众人去探听消息,便见到村长跛着脚向长贵家奔去,喊着“长贵,你家家斌来信了,来信了!”长贵逐字逐句地听着他们将信念完,每日高悬的心终沉沉地放了下来。咱家家斌没有出事,还当上了长官,有了出息,好啊好啊,没事就好。
日子就这样过着,村子里外出的孩子不少回家探亲的,风言风语渐多了起来,说家斌其实早去了,那张银票子是部队发下来赔给家里的。对这些话,长贵是从不理的,家斌好好地在上海当大官呢,他们都是嫉妒。可日积累月地听着这些话,长贵止不住的也开始疑心了起来,但他又知道,他不能怀疑自己的儿。他叫来了自己的弟弟,让他带着家里今年最好的收成去上海看看家斌,咱也去探探亲。(作者:贺贝嘉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