虽说名字叫太安城,但和那天子坐镇,鸟瞰中原的长安比,差了可不是一星半点。
就这么一座说大不大,说小不小的城里住了不下二十万人。老罗正是城里崇武街东,正元街南这一片儿的更夫。地方不大,整日呼喝着走街串巷的打更汉子便和这些住户都混了个脸熟。
虽说住这里的既不是达官显贵,也不是名门望族,老罗见了也依旧一口一个老爷地叫着。毕竟是宅子几进几出的人物,总比他这城里城外跑断腿的老汉强不是?能和老爷们说几句话对于老罗而言是天大的荣幸,更是他仅有的谈资。他不擅长说话,再说说了也没人听,和老爷们聊几句让他颇感脸上有光。
那老爷们呢?比起深门大院三进三出,丫鬟管家成群成片的大老爷们来说,这些小老爷倒确实是亲切得多,谁家老一辈儿又不是从田里爬出来的呢?有那么一位老爷出身格外低,而今的位置也格外高——贾黄门。说不定是这几条街第一个冒头的官人。黄门还未做成,但已是铁板钉钉的事了,来往走动的邻居都乐得先喊上几句黄门,贾黄门也乐得去听。
但老罗唯独不喜欢这贾黄门。
老罗当班总是在三四月份,一连干到刮西北风的秋天。这段日子喊得最多的无非就是“天干物燥,小心火烛”了。
贾黄门什么都好,唯独不小心火烛。
四月一天晚上,那时的贾黄门还不是黄门,只是个即将外派为官的准县令。贾家门前堆满了各方贺礼,其中有一些纸扎的物件。不怕有人敢偷,便不再安排人看守。老罗巡街到这里的时候只看见几盏大灯笼呼哧呼哧的闪着,火苗一窜一窜,吓得他心惊胆战地叩响了贾家的大门。
贾家还没丫鬟管家,只有个书童开门,而这书童年纪实在是小,做不得什么决定,老罗便破天荒地在夜半三更见到了贾老爷。
“老爷老爷,不是咱说,这纸扎的物件可不敢放在灯笼旁啊……”
老罗还未说完,贾老爷就毫无架子地拍拍他肩膀,示意不必再说,“要得要得,不打紧,老哥你快忙去吧。”说完他摆摆手,老罗不敢多话,只能慢慢退下贾家门口的台阶,不忘嘀咕着:“命打紧呢,可别失了火,安全安全整日强调嘞,啥子都没得人命要紧。”
就这么老罗走了,下半夜巡街回来的时候,还是看见贾家灯笼的火舌一窜一窜地往外冒,老罗不敢多说,只觉得贾老爷这么办不妥,怕不是要出事。
再一次来到贾老爷家是在一个多月后了,那时上头调令下来,贾老爷不必出城为官,在城里便会有个只高不低的好位子了。贾家大摆筵席,不知烤啥子来的烟在天上昏昏的一片。
老罗再一次叩响了贾家的大门,这次开门的不是书童,更不是贾老爷,而是个老罗从未见过的下人。这一次,老罗连贾老爷面都没有见着。他只能再嘀咕那句“人命打紧啊,安全安全整日强调嘞,啥子都没得人命打紧,失了火可瘪犊咯……”
自此老罗就不怎么喜欢贾黄门,他断定这贾老爷是要出事的。
今夜又是老罗当班,现在他已经不敢去叩贾府的大门了,贾老爷而今成了贾黄门,门内仆役无数,奴才成群。今夜贾府又是灯火通明,倒不是来了宾客,而是贾老爷带了一家老小在宅子内烧香祭祖,感恩祖上庇佑后人做得了这红极一时的黄门。
老罗在贾府外徘徊了半天,最终还是没敢去叨扰贾家人。他走了,过了阵子又走了回来……失了火他也跑不了啊。可惹了贾黄门不高兴他现在就跑不了了。来来回回这么几趟之后,老罗打定主意不去管这档子事。城北城南失火,他这边儿未必就得失火,谁家动不动失火呢?今儿是他最后一次当值了,老罗这么一想宽心了许多。
第二天一早,天还未亮,老罗便出城回了家,好不容易忙完这打更的活计,老罗不思家心切那是假的。
可这事儿啊,已经坏了。
伴着砰的一声,老罗家的房门被一脚踹开。
“罗安生!出来!”冲进来几个衙役不由分说地把老罗揪出来一顿毒打,“跟我们走一趟吧,你算是完了!”
可怜老罗的婆姨拦都拦不住,几个凶恶的衙役便将老罗五花大绑捆走了。老罗被打得晕头转向,一句话也说不出,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关进了牢里。
过了好几日他才知道,失火了,贾黄门家烧得啥也不剩,这个大帽子按在了他罗老汉的头上,谁在乎个打更夫的命?明日午时,城北问斩。
老罗的一切昏天黑地暂且不提,只知道这是天塌了一样就好,或哭,或喊,或后悔,或者破口大骂,都挡不了时辰一点点过去。终于到了第二天,没人为他说情,是啊,他自己都差点不知道为啥被抓呢,又哪儿会有人来说情?他被押上囚车,一路往城北赶去,路上没几个人,只有个眼睛哭出血的老婆姨。老罗不知道说什么好,还是嘀咕着那句:
“人命打紧啊,安全安全整日强调,今儿个咋就出事了呢?”
是啊,今儿个咋就出事了呢?(作者:王一博)